乡村夜灯 冯明明
上世纪50年代,父亲调到芳桥一所小学任教。学校在三个自然村的中心,相互距离很近,校舍是一座清朝时期的“卢姓祠堂”。全校有4个年级,但只有一个班、一间教室、一个教师。父亲呢,既是校长又是教师。学校也是三个自然村组成的“高级社”的文化活动所在地。我的童年时代,就是在这间祠堂度过的。不过,我印象最深的,还是那时候的灯!
夜幕降临,“高级社”社长在操场上用一只一米长的铁皮喇叭话筒,对着三个村的方向通知,高喊:喂!各位社员同志,请注意!各户把螟蛾灯点亮,大家赶快到学堂来学习。喂……社长这样反复喊着。
父亲说:把我们的螟蛾灯也点起来。我家的螟蛾灯是一盏“四角灯”,四面都是玻璃,里面放一盏煤油灯。我提着这灯,在姐姐的陪伴下来到操场边的田埂上。那里竖了三根木桩,中间用绳子拉好做成了一个架子,架子上有一只浅底陶瓷缸,缸中盛着水,当中放了一块砖。我将点亮的“四角灯”放在砖上。立即,灯周围飞虫乱舞,稻飞螟、飞蛾、“水葫芦”(我们把一种形似蟋蟀的飞虫,称为“水葫芦”)、蚱蜢等都来了,一会儿工夫,盆中水面就漂满了密密麻麻一层虫子,稻飞螟一入水中扑了几下就不动了,而那“水葫芦”在水中翻了几个滚,快速游到盆边又飞起来,二次再飞、再次跌入水中……突然,一只绿色的大蝴蝶撞到我脸上,吓了我一跳,姐说:快避开!当心虫子咬人啊!
那边村组长的螟蛾灯也点亮了,这是一盏“围灯”,馒头形的铁皮座子,里面放了煤油,上有一个长圆形的玻璃罩,外面铁丝护着,还有一个弧形提手;再看周围星罗棋布已有几十盏;远处,村头前是一盏用“汽油灯”做的螟蛾灯,挂在用三根长毛竹接成的三脚架子上,白色通亮的灯光照射得很远很远……一眼望去,田野就像一片灯光的海洋。
宁静、安逸的夏夜,在那灯光里,青蛙在稻田里的叫声格外清脆响亮。
放好螟蛾灯没多久,祠堂前的石板路上便传来清脆的木屐声。由远至近,社员们陆续来了。父亲制作的识字灯放在操场中央的一张课桌上,这是一只高1米、宽0.5米、厚0.3米的灯箱,正面用有光纸卷在箱上下端有摇柄的木棍上,箱内放着一盏“美孚灯”。周围长凳上已坐满了人,有的手拿长烟筒,有的赤着膊,手中摇着蒲扇、麦秆扇、芭蕉扇,不时地拍着“不离不弃”的蚊子,噼噼啪啪。
我转动灯箱摇柄,有光纸屏上下移动,显示着:你、我、人民、国家、劳动、生产、鸡鸭、牛羊……父亲在灯箱旁讲着每个字如何读、是什么意思,一遍又一遍。温暖的光辉,似乎照亮了人们渴望文化的心。
1960年,父亲调往周铁任教,我们全家也离开了那学校。记得临走那天,村里派了代表为我们送行,他们握着父亲的手说:冯老师,您有空一定要来“白相”!感谢您教我们知识文化,要是还有不识的字,我们就去找你哦!大家都笑了起来。
一张1958年9月盖着“宜兴县文教局”大红印章、奖给父亲的“扫盲奖状”,至今我仍保存着。那奖状,也承载着我对父亲永久的怀念和美好童年夏夜的回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