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家印记
老家,是和桥镇西南角一个僻静的农村。那里四面环水,葱笼的树木遮天蔽日。在高温的夏天,那绝对是天然的空调房。那里有我的乡愁,有我的记忆,有我的老友,有我的老物件。那里更是我梦想起航的地方。
老家前面是一条流淌了上百年的河流,潺潺的河水流淌过的地方万物生长,两岸都是绿色。河水浇灌着这里的庄稼和蔬菜,滋养了这里世世代代的人们。河道里穿梭着打渔船、罱河泥船;河埠头你来我往的人们在淘米洗菜,不时传出棒槌敲打衣服的声音。河上有一座老桥,斑驳的长条形沙石桥面,留下了重重叠叠的脚印和车轮痕迹;桥墩上布满了青苔,石缝里的树已经长到手臂粗了。曾经有数不清的牛和羊从桥上来回往返。我和伙伴们玩耍、上学、放学于这座桥上,游泳的季节,还有小伙伴从桥上往下跳水的身影。
老家长有许多老树,尤其是村东那棵硕大的枣树,枝干虬曲苍劲,黑黑地缠满了岁月的皱纹。光看下面的树干,好像早已枯死,有一个大窟窿,一时间成为猫、狗的栖身地。就在这样的树干顶端,却是枝繁叶茂,春天到了,猛地一下涌出了许多鲜活的生命,夏天是繁星点点的枣花,到了秋天是白里透红的枣,矫情而透明。每当乌云翻滚,大风来临时,枣儿就像雨点一样掉下来,孩子们争相去拣拾。老家后面有一棵梧桐树,这是一棵不知年代的老树,佝偻的枝干上攀爬着的腾蔓也已枯萎。一只乌鸦停在上面,偶尔叫唤着几声,树杈上有一个很大的鸟窝。夕阳拉伸着树影,延伸到了河里……村东头有一片竹林,竹林旁有一口老井,井水冬暖夏凉,村上的人都喜欢到这里打水、洗菜、洗衣服,井栏圈被吊水的绳子摩擦成一道道光溜溜的凹漕,成为岁月悠长的印记。
老家的房屋是砖木结构的平房,古老而柔美,简朴而宁静。岁月斑斓的灰色墙上刻画的是年迈的裂痕,被雨湿润后更是滑腻至极。这些老房子经过岁月的洗礼,脸上已经刻出一条条深深的皱纹。屋顶上的黑色鱼鳞瓦排列整齐,缝隙里的青草每年生长,每年枯萎,唯有屋檐下的燕子窝如此老旧,每到春天迎来燕子孕育新的生命。
老家的祖辈做事非常牢靠。上世纪80年代中期,农村开始新一轮建房,老家两个邻居要拆除旧房,为中间一堵墙的归属产生分歧。按照老习惯应该是两家平均分配,可是,在拆除过程中,东面的这家发现砌在墙里的杉木柱子上竟然刻有一行字“柱子与墩子归某某某”,即东面这家人所有,老辈的做法让后人少了一桩纠纷。
老家屋后是一个祠堂,宽大的房子里,楼上供奉着先祖的牌位,楼下是家族议事聚集的场所。平时,很少有人进去,总觉得阴森森的,小孩子们更是不敢进去。偶尔进去,惊扰的是那些鸟、蝙蝠。到农村成立合作社的时期,这个祠堂居然成为生产队里的牛棚,每天晚上,几只大水牛就在这里过夜。
老家村上有许多老人,他们常常聚在一起。老太太们扭着小脚,冬天在村东头王家的东墙壁外,有的手捧着汤婆子晒太阳,有的边缝补衣服,边家长里短地谈天说地,男人们在一起打扑克、喝茶、笃老话。夏天人们在枣树下纳凉,女人们纳鞋底,男人们打着草鞋。
老家的一间间老屋并排于一条条直线上,每家每户堂屋里都摆放有一张八仙桌、四张长凳,靠墙壁一张长台。大门是深重的黑漆大木门,大木门外还有两扇对开的矮门。平时白天大门开着,矮门关着,猫从矮门上跳出跳进,甚至停留在矮门上打瞌睡。老家房子没有玻璃窗,仅有很小的木质窗户,幽静古老的气氛使人仿佛置身于几百年前的古代。大门背后摆放着铁耙、锄头、铁锹和扁担等农具。去邻居家,要么老远的就喊叫一声,要么不由自主地叩响门上那光滑的门环,欲要敲醒沉睡的江南。
上世纪60年代末,从这样的老家,我出发了,去参军了,开启了又一个新的旅程。
“人生易老天难老,休说时光不会老。”时光会老在清晨百鸟喧嚣的树林里,会老在老家的井台边,会老在老屋的墙角下,会老在客厅的八仙桌上,会老在自己星星点点的回忆中……(和桥镇 蒋培新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