念中学时,我就梦想当一名记者。 然而,在上世纪60年代极左岁月里,由于家庭等原因,我高考落榜了,只得回到远离小城的农村老家务农。面对山野,我曾一度迷惘与彷徨,埋怨命运对我太不公平,寂寞如潮水般漫过我心灵的荒滩。面对命运,我只能认了。那时,父亲早逝,母亲小脚,哥以幼嫩的肩膀挑起一家人的生活重担,是多么的艰难啊。我不能“闲”在家中,只得帮哥干些农活。但我毕竟不是干农活的料,没干几天,手掌起泡,肩胛磨出血了,差点瘫倒了。 在那物质极为匮乏的年代,为了让一家人能过温饱的日子,我另想办法,便到城关大商店买些紧缺的商品,如带子、手帕、针头线脑之类的小商品回来,到家里附近偏僻的山村(工商人员管不到),提篮走村入户出售,赚些钱补贴家用。后来,母亲病重需要住院治疗,哥要我将七八斤舍不得吃的茶油(能卖好价钱),提到邻县闽清的一个山乡去卖,那时正处于“文革”期间,处处在铲除“资本主义”萌芽,入乡时,还没卖到钱,被工商人员看到,我躲到毛厕里也被抓出,那些人说我是“投机倒把”行为,在打击之列。任我好说歹说,茶油仍全部没收,倒进了粮店的油桶,一分钱也没给,我只得含泪回家。 后来,我娶了妻,生了孩子,我们兄弟也分家过日子。那时粮食紧缺,正月间分家时,分得一百多斤谷子和一篓筐番薯米(番薯丝干),腰带勒得再紧,也挨不到六月早稻收成时,只得到亲戚或邻居借粮,稀粥加青菜,以“瓜菜代”度荒
。在那个岁月,我们没有做过天高海阔的美梦,只渴望缸里别再没米,灶台上不再缺油盐,冬天有衣御寒。为了生存,我们迎着晨曦,一起去垦荒种杂粮,或者到屋前屋后,山涧旁,田边地角垦荒,种瓜点豆,以填辘辘的饥肠。然而,在那割“资本主义尾巴”的岁月,种的瓜菜也被工作队拔了,那岁月求生存就这么难啊。现在说出来,年轻人或许不相信,但都是我亲身经历的事。 那时,为了驱赶寂寞,我买回一台半导体收音机,无线电波通过收音机,把中央到县级广播电台的新闻、文艺节目传送到我耳里。新闻让我跟外面世界的距离拉近,闭塞的心透进一线亮光。我陶醉其中,收音机成了我的伴侣。 收音机里常讲一些深入浅出的人生道理,从而我知道,人生之路,一帆风顺固然可喜可贺,而逆境也不可畏惧,关键在于要有正确的人生观。从此,我的心胸逐渐变得宽畅。我开始思考如何走自己的人生之路。我想,升不了大学,在农村也一样有作为,对社会也有所贡献。我要根据自己的特长和爱好,选择自己奋斗目标,顽强地从现实困境中踩出一条路来。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,标志着以“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”为核心的农村第二次土地革命拉开了帷幕。农民不再被绑在集体土地上“磨洋工”,迸发出无穷的力量,粮食年年丰收。农民生产的农副产品可以运到集市上出售,也可以买进卖出,从中赚钱,甚至可以开商店做生意,不用担心被扣“投机倒把”和“复辟资本主义”的帽子。农村发生了巨变,同时也涌现出许多新人新事。由于爱好,我开始自掏路费外出采访,用自己钝拙的笔去描绘农村新面貌,但写出的稿件投诸报刊和电台遭到连连退稿,我不气馁,继续写下去,渐渐地摸索出一些门道来。于是,我写的新闻相继在省、市、县电台播出,被县广播电台聘为业余通信员,非常高兴,采访写稿积极性很高,采用率也高,有的还见诸报端。广播成了我的精神支柱,在我务农艰难生活中,白天与黑泥土亲近,夜晚在台灯下坚持写稿,虽然辛苦,却乐此不疲。由于我在宣传家乡中做出成绩,得到县领导的重视,在上世纪80年代末,我被县广播电台破格招聘为记者,并发给让我梦寐以求的记者证,终于圆了我的梦。后来我又参加了市作家协会和省作家协会。 在过去的岁月里,农民在人们眼里是“面向黄土,背朝天”的一族,是贫穷、落后、愚昧的代名词,甚至成为一些文艺小品取乐的素材。时代变了,改革开放让农民彻底改变了命运,农民能当企业家、发明家、记者、作家等等,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成为现实;如果没有改革开放,或许我在农田里劳作,永远当不了记者。改革开放让我彻底改变了命运,我真的应该感谢改革开放。(王秀春) |